荆州落日 第十九章 英雄末路-《汉末孤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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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又历经数日非人的磨难,当队伍人困马乏、几乎达到极限时,前方山林中忽地闪出几个身披伪装、行动如鬼魅般的身影。

    “前方可是荆州军弟兄?裴将军麾下斥候,在此等候多时了!”

    这一声询问,对于山穷水尽的众人而言,不啻于仙音!在斥候的引领下,他们终于抵达了那座隐藏在鄀国以北山谷中的营地。看到营垒森严、哨塔林立的景象,看到“裴”字旗号迎风飘扬,所有幸存者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。

    在营中,当裴谦告知此处乃是早已与关羽约定好的接应点时,周仓与廖化如遭雷击,愣在当场。直到此刻,他们才彻底明白关羽那“分兵”的深意!

    原来,那看似最危险、最遥远的西路,才是真正的生路!原来,君侯从一开始,就将最大的生机给了他们!而君侯自己,却选择了那条最艰难的绝路,为他们引开了最强的敌人。想起当日拜别时的情形,周仓这位巨汉再也忍不住,虎目之中,泪水奔涌而出。廖化亦是掩面长叹,心中百感交集。

    此时,身后的追兵早已因山险粮尽、伤亡不小而退去,众人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。

    休整一夜后,周仓想起了君侯的锦囊。他郑重地取出,将其交到裴谦手中。“君侯有言,待与将军会合,便将此信交予将军。”

    裴谦微感诧异,接过那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锦囊,展开细看。

    信中,关羽并未多言,只寥寥数语,却重逾千钧:

    “行之将军麾下:汝之忠勇智睿,远超侪辈。关某平生快意恩仇,眼中能入者不过寥寥数人。然观汝行事,沉稳练达,竟不似少年郎,倒似历经沧桑之人。吾甚奇之,亦甚慰之。吾老矣。非惟年齿徒长,更是心窍蒙尘。骄矜自大,刚而犯险,致有荆州之祸,累三军将士血染疆场…此皆吾之罪也,百死莫赎。

    每念及此,五内俱焚。此战绵延日久,疮痍遍地。若再纠缠下去,必致百姓疲敝,仓廪空虚,益州震动,须耗尽兄长基业,将更多好儿郎填入这无底深壑。荆州之失,罪在关某一身。自当由此身了结此事,换得一方安宁。汝万勿以吾为念,更不可冲动行事。汝乃栋梁之材,日后当以吾为鉴:刚不可久,柔不可守。

    持重慎行,方不负一身才略。犬子关平,性情鲁直,元福、元俭,忠勇有余,然逢此大变,心必惶惑。今将此三人并数百荆楚子弟,尽托于将军。望将军念其赤诚,善用之,善导之,保全其性命,则为羽铭感五内之余幸。汉室未来,在将军之手。关羽拜谢。”

    没有客套,没有矫饰,只有一个父亲、一个统帅在绝境之中,将自己最珍视的人和未来,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他认为唯一能托付的人。

    裴谦握着那页帛书,久久不语。营地的喧嚣瞬间远去,他仿佛能看到那个骄傲的红色身影,在写下这些字时是何等的决绝与落寞。

    他猛地转过身,大步走向帐外,直至无人处,方才停下。

    仰起头,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山间空气,试图平复翻涌的心绪。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,此刻才真正体会到这个时代“托付”二字所蕴含的千钧之重与彻骨之痛,原本与这具肉身总有着一层似有似无的隔阂,此时竟生出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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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风雪,不知何时又弥漫开来,如同苍天洒下的无尽纸钱。

    关羽的军队,已不复存在。只剩下一条断断续续、在深雪中艰难挪动的黑线。旗帜残破,被冻得硬邦邦,再也无法舒展。兵刃成了拄地的拐杖,每一步踏下,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粗重得吓人的喘息。

    人,在不断减少。倒下的,就再也站不起来,很快被风雪覆成一座不起眼的雪丘,成为后来者模糊的路标。没有人哭泣,也没有人说话,极致的寒冷和疲惫抽干了所有的情感和力气,只剩下求生的本能,推着这支队伍走向未知的终点。

    关羽走在队伍的最前头。那袭耀眼的绿袍早已被污雪和血渍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,变得沉重而破败。他的手臂因旧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,但身躯依旧挺得笔直,如同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,为身后这群绝望的人刺破风雪,指引着方向。

    他的赤兔马,那匹曾驰骋中原、踏碎山河的神驹,此刻驮着两名重伤濒死的士卒,每一步也踏得极其艰难,喷出的白气浓重如雾,马首不时蹭过主人的手臂,仿佛在寻求一丝安慰,又像是在给予最后的力量。

    赵累跟在他身后,脸色青紫,嘴唇干裂,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,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。他看着前方那个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背影,心中涌起的不是希望,而是无边无际的悲凉和绝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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